甜蜜的毛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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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起她钩好的第一双毛线鞋，42码，墨绿的底色，上面绣了一只黑白相衬的熊猫，憨态可掬。线头收好的那一刻，他喜滋滋地把脚伸进鞋子里，柔软的毛线贴着他的脚，那舒服的感觉，连脚趾头都想唱歌似的。

那时，这鞋子他曾穿出去，在朋友面前显摆：“你看，我老婆钩的鞋，又漂亮又舒服，穿一辈子都喜欢。”可等他穿旧第六双之后，却厌了。大冷的冬天，她一针一线，乐此不彼地钩那毛线鞋时，他劝她别钩了。

穿惯了名牌皮鞋后，他那些曾唱过歌的脚趾头，宁愿缩在皮革底下，过着冰凉拥挤但外表光鲜的日子。即使在家，他也趿着一双有着哈巴狗图案的棉拖鞋，从不肯在她新钩的毛线鞋里屈就。为何？他说：“穿久了毛线鞋，脚上就有了一种毛线的味道，很不好闻。”

这句话，本来是另外一个她说的，他转述过来，成了他抗拒毛线鞋的理由。有时候他想，那个她，为什么就那么不喜欢毛线鞋的味道？为了少闻到这味道，她还特意买了一双质地上等的棉拖鞋，嘱咐他：“回家了穿这个，就跟你老婆说是单位发的。”

但是，没穿多久，他的哈巴狗棉拖鞋就开线了，她找来针线边缝边说：“这买的拖鞋有啥好，不暖和不说，又容易坏掉。”他懒得辩解，甩手就走了。

棉拖鞋在季末的时候，已经被洗得泛白。原来的光鲜劲一点也没有了，棉絮跑出来透气，只剩薄薄的两块布粘合着。他再趿那双鞋的时候，感觉一股冷嗖嗖的凉气钻了进来，心生悲凉。

同时烦闷的，是她说：“我等不及了，限你这两天之内离婚！”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表妹拿着半截钩得毫无章法的拖鞋向她抱怨。她耐心地安慰：“是很难钩的，特别是大码鞋，我刚开始学时，不是钩好的鞋子一大一小，就是有的松，有的紧，一只鞋子要反反复复拆四五次，你别急，肯定会一次比一次钩得好。”也许是因为兴奋，他的妻子拉开了一个柜子。

“你看，这是我给你哥钩的毛线鞋，是不是越来越好啊。”她指给表妹看她钩的第一双鞋，那双有着熊猫图案的鞋子，生疏的针脚，不是很仔细地排列着；第二双鞋，可爱的兰花图案，式样要好些；到最近钩的第二十二双鞋，紫色线做的底，白色和红色线交织的鸳鸯戏水图，精致极了。六双旧鞋，十六双新鞋，新旧都是她的味道，爱的味道，家的味道。

“哥，这么多鞋，你穿得了吗？”表妹问他。

她什么时候钩了那么多鞋？他也怔在那里，好半天，她微笑着说：“怎么不能穿？以后我老了，就看不清针眼了，现在多钩点留着，等你哥老了，脚就只能穿软和一点的鞋，这毛线鞋，正合适。”

他的心为之一颤，恍然明白，他这一生的幸福和浪漫，就是穿着她钩的毛线鞋，一起走到那个叫永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