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瓣棠梨子树棠梨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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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紫牛新闻

◇小面

金庸笔下的大理，家家有水、户户有花。在我的记忆中，我的家乡是家家明亮，户户炊烟。明亮的是阳光，每个院子都朝南，阳光一览无余地照耀每一个角落，每个院子都热闹非凡，70后、80后，家家姊妹好几个，孩子们上学、吃饭，车水马龙，一天三顿炊烟不断，真正人间烟火。

忙碌的日子是幸福的，大人孩子都往一个方向奔。中午放学，回家吃饭，父母掐好了点儿，孩子们一到家就洗手上桌吃饭。我有时候会“假积极”，拿个馒头夹点菜就走，嫌上桌吃饭慢，耽误了我的宝贵时间。

拿着馒头出了门，我绕到我们村庄南边，南边有条路，通往学校。我回头望一眼村庄，除了满眼明亮和炊烟，我看到了一株美丽的花树。村庄南边紧挨着房屋是各家的“自留地”，我家的自留地上，有一株高大的棠梨子树。

棠梨子树也叫野梨树，它的果实不能吃，又苦又涩。它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开花。野花要比家花香，野梨子花比一般梨花还要美。梨花丰腴，才有杨妃的“梨花一枝春带雨”，才有薛宝钗的“淡极始知花更艳”。棠梨子花比梨花清瘦几分，花蕊更密更多，因而有了梅花般的骨格清雅。那一树繁花，弯弯绕绕地站在村庄最南头，像是翘首遥望。我一次次站在树下仰起头，繁花覆面，瑶池仙境一般，时光在那一刻静止，美，让人屏住了呼吸。

这样美的树，没有人去折一枝。它是长在我家自留地里，却是长在一座大坟的顶上。乡间的坟头，大多窝窝头一般，这个大坟，像过年时供奉用的大馒头。

大坟周身长满了艾草，艾草葳蕤清香，很多人因此叫它“艾坟”。我们小时候在艾坟旁边玩，那里有黑天牛、蓝天牛、红底黑点的七星瓢虫，还有一种锦缎般光感的黑老鸹枕头（一种丝绒般的甲壳虫），这样美丽稀罕的虫子只有这里有，我们都模糊知道这是自家的坟，因此也不害怕。艾坟上那棵棠梨子树，不知道哪一年从坟的正中央冒出来，弯弯绕绕地生长，一年粗似一年，到我看见它时，已经碗口般粗壮，年年月下嫦娥般凝眸等待，西施浣纱般盛妆出场。

天天上学、放学，天天路过那条路，那棵棠梨子花在我眼里生了根。上中学时，我胆子大了，攀上了坟、爬上了树，费了牛劲劈下一小枝，脸上手上都挂了彩，顾不得疼，转眼看手里的花——花容失色。短短几分钟，棠梨子花在手中失去了水分，软塌塌地挂在枝条上。

从去年到今年，我叔父一直在修撰家谱。初时，我并未上心。深入进去之后，我才发现，了解一个国家的历史、一个民族的历史、一个家庭的历史，都是一样的重要和珍贵。读史可以知今，读懂我历代先祖的人生轨迹，我就好像不是一个人，我是我家族中前扑后继的一分子，我的努力，我的成长，并不孤独。

晚上和爸爸聊天，说起自留地，说起棠梨子花。我问那个艾坟到底是谁的坟。我爸嘿的一声：“就是老祖宗侯华庭的啊。”我心里惊得突突跳，早知道是我老祖宗的坟，我不会爬上攀下对那棵棠梨子下手。

我的老祖宗侯华庭多年前来到这个村庄，克勤克俭，踏实能干，后世子孙继承了他艰苦卓绝的意志，努力生活、繁衍生息，如今已传到第九代，由一户人家变成四海之内皆有同宗的千人大族。

棠梨子花，开在三四月份，应了那句梨花风起正清明。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我的老祖宗定然是看到了他的村庄，他的子孙后世，为了能看得更清楚些，他在坟上长出一棵树，一棵高大的开花的树，只能远观不能亵玩，只能目睹不能入口的棠梨子树，那满树的繁花该是他深沉高远的笑颜。

来时，感受这人间烟火奔忙。去时，这世界依旧明亮温暖。生与死，明与灭，都断不了心中永恒的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