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的下场
2022/5/5 来源:不详枪:发现已经很长时间没写过成文的东西,觉得有必要恢复恢复,否则连这门手艺都荒废了。初步打算每周日晚上在这里更新一篇,写好写坏的大家凑合看,反正希望能坚持下来吧,欢迎大家监督。以下是第一篇。
「兔子的下场」
文/东东枪
有个笑话,说的是一个孩子去上提琴课的故事——
提琴课上,老师对学生们说:“大家把琴都拿出来,我们准备上课了。”学生们打开琴盒,拿出提琴,但有一个孩子打开自己的琴盒时,却呆住了。旁边的同学侧头看了那孩子的琴盒一眼,惊呼起来:“啊!”老师闻声,走过来看,瞧了一眼,也楞住了,问:“这怎么回事?”琴盒里不是提琴,而是一把冲锋枪。那孩子自己也有点懵,又想了两秒,才突然惊叫了一声——“坏了!我爸拿着我的琴抢银行去了!”笑话毕竟是笑话,包袱儿一抖,后边的事就不重要,也没人关心了。但是,假如这不是个笑话,而是一部电影长片的第一场戏,那么,后头的情节会如何发展?
善良一点设想,我希望那孩子的父亲在银行里恶狠狠地拿出提琴时,收到的是大家期待的掌声,而非警卫的乱枪扫射,哪怕只是讪讪地溜走假装没事发生也好。哪一个的概率比较大,就由不得我了,或许和这位父亲由谁来饰演有关——比方说,如果是年轻时的GaryOldman来演,那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如果是憨豆演的,那就八成平安无事。
人们喜欢喜剧,因为喜剧里总是平安无事。放肆会被原谅,尴尬会被化解,天大的困难与危险也会在一顿阴差阳错嘻嘻哈哈之后被战胜、被解除。“咱讲个笑话啊,都不带急眼的”,甭管台上台下,一急眼,马上就不是喜剧了。这事其实挺不禁细想的——喜欢喜剧的,终究都是些天真的人。明知道都是演员们靠那些惊人之语、出格举动搭建出来的假象,也甘愿在某些时刻,把自己投身进去。
有人说“幽默是最物美价廉的乌托邦”,可见喜剧这玩意儿终究是用来逃避,而非战斗。喜剧演员遇上大兵压境、敌军进犯,并不能挺身而出以包袱儿退贼。自古以来也没见过什么恶人奸佞是被笑话训诫成功,痛恶前非改过自新了的。无论是所谓“讽恶扬善”还是“冒犯”,其实最多能收获的也不过是原本就同声同气者的一些认同与呼应。说是“冒犯”,其实还是披着冒犯外衣的迎合。哪怕本意是战斗,实际上也往往指向和解。
鲁迅也幽默,但鲁迅一直瞧不上林语堂等人,恐怕有一部分就是因为那些人老以为幽默有用,鲁迅却早看穿了这只是他们的自我陶醉与一厢情愿。
跟一些Stand-upComdy演员朋友聊天,他们中的不少人都强调脱口秀/的重要使命是“自我表达”。乍一听觉得没毛病,后来一琢磨却又觉得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我们这么个人声鼎沸的年代,缺的还是自我表达么?那些被大家喜欢的喜剧演员,到底是因为他们表达自我表达的更彻底,还是因为他们表达的那个“自我”——无论是天作之合还是有意经营——更好地与台下无数观众的隐秘共识合了拍、对了路呢?大家都可以表达“自我”,但最后被筛选推举出来的,还是某一群人的“共识”。
我一贯的偏见是:“讽刺”不是喜剧的灵魂,它往往只是喜剧乐意佩戴的一枚体面的胸针。宣称“针砭时弊”当然可以,但没有外人的时候,最好还是能老老实实地意识到:针砭时弊从来不是喜剧的目标与使命,而只是拿来讨人喜欢的手段。
也请不要误会——我并非是说幽默全无用处。我只是说,幽默这玩意儿生来并不是为了讽刺现实甚至改变现实。而且,我甚至觉得——只用幽默来讽刺现实,简直是大材小用。我喜欢亲近幽默,反倒是因为,幽默往往源自很多现实情况前一些不那么现实的想法,幽默的人也往往是现实世界里那些不怎么现实的人。而笑话、喜剧的魅力,对我来说,有很大一部分,正是因为其中蕴含的那一部分对现实的藐视。幽默不可能帮我们对抗现实或改变现实,它顶多能帮我们在笑出声来的那些瞬间从现实中暂时脱逃出去一会儿。笑话改变不了现实,笑话顶多是能帮助我们在某些时刻,成功地把现实看做笑话。
外国笑话中有一个常见题材,叫“Walk-into-a-barJok”,就是有这么一类笑话,是以一个什么什么人“走进一间酒吧”开头。除了“一个人走进一间酒吧”,还有“一个爱尔兰人走进一间酒吧”,和“一个苏格兰人、一个英格兰人、一个爱尔兰人一起走进一间酒吧”等无数版本。于是,后来我就瞧见有一则笑话是这么说的——
一个苏格兰人、一个英格兰人、一个爱尔兰人一起走进一家酒吧。酒保看见他们,说:“嗯?等一下,这是个笑话吗?”我老忘不了这个笑话,因为我总觉得有点羡慕那个酒保。如果那些笑话真要照进现实,“walkintoabar”这类绝对不是最差的选项。
这当然是个无稽的怪念头,但请原谅吧,前边也提到了,喜欢幽默的人,无论是爱听笑话还是爱讲笑话的那些,似乎都多少还是有些天真气的人。世界不是给天真烂漫的人准备的,但世上的幽默,可能是对他们因天真所受的那些苦所做的一些报偿。世界不会因为他们而改变,但我却总是忍不住更喜欢他们一些。
最后再讲一个笑话吧——
一只漂亮的小兔子站在镜子前面一边哼歌一边整理自己的毛发,一整就是好几个小时。此时,一头恶狼趁机闯了进来,它恶狠狠地大喊:“别动!我来吃你了!”“等一下,”小兔子盯着镜子说,“就差头顶上这一点儿了。”与我们开头所讲的那个笑话类似,这个笑话“笑过之后”的后续情节也不太堪设想。但我们笑的时候往往会忘了担心兔子的下场,而只会感叹兔子的可爱。我们喜欢这样的笑话,因为我们有时候就是那只兔子。我们喜欢听笑话、讲笑话,是因为像我们这样天真的人,也总得有个可去之处。
(题图由东东枪年3月拍摄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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